為藝謀
·幕后的解讀
張藝謀似乎十分鐘情于嚴歌苓的小說,2011年的《金陵十三釵》改編自同名原著小說,備受期待的《歸來》則改變自《陸犯焉識》。
嚴歌苓的《陸犯焉識》出版于2011年10月,一經出版,就引起讀書界的廣泛關注。這部以其祖父為原型的小說,通過其祖父的人生經歷,極其細膩地展示了一個時代的滄桑變化,被稱作是嚴歌苓的“顛覆性轉型之作”。
日前嚴歌苓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她本人非常滿意張藝謀的改編,形容那像“一滴水見太陽”,甚至自曝,雖然故事爛熟于心,“但看到電影劇本時還是哭得要命”。《陸犯焉識》是怎樣一部小說?究竟在表達什么?《歸來》又做了哪些改編?
《陸犯焉識》中,嚴歌苓寫的是知識分子的命運
初見《陸犯焉識》這個書名,讀者或許有些不解,2011年《陸犯焉識》出版的時候,記者曾專訪嚴歌苓,她很形象地解釋了書名的由來。原來,在文革時期,“犯罪分子”的人像會被張貼在墻上,所謂陸犯焉識,就是有個姓陸名叫焉識的罪犯。
陸焉識當然不是什么十惡不赦的罪犯,他是一個被打成“右派”的知識分子。有人評價《陸犯焉識》“小說以深遠的濟世情懷,將知識分子陸焉識的命運鋪展在中國近當代政治這塊龐大而堅硬的底布上,檢視了殘酷歲月里生命可能達到的高度。”小說40萬字的長篇篇幅詳細描述了陸焉識悲劇的人生。
雖然陸焉識只是個虛構的人物,但嚴歌苓曾告訴記者,陸焉識其實有著不少她祖父的影子。小說最真實的部分來源于她祖父的經歷,“他是一個神童,十六歲上大學,二十五歲讀博士,之后有著長達20年的大西北監獄生涯。”嚴歌苓旅美后,才了解到其祖父在美國的生活,到過他當年就讀的大學,找到他一部關于改革開放的博士論文,洋洋灑灑竟有三四百頁之多,并且還是用英語寫成。其祖父監獄生活的部分,來自一位長輩的敘述,他給嚴歌苓講了很多故事,并且提供了他的筆記。這些筆記記錄了很多在大西北荒原的趣事,比如怎么住,吃什么等等。其中還不乏“狼口脫險”這樣的驚險情節。
“主人公陸焉識有我祖父的影子,那就非寫不可,誰讓我有這樣一個祖父呢?誰讓我有這樣一個家庭呢?”嚴歌苓說。隨著自己年紀越來越大,嚴歌苓常常對于自己生命的起源產生很多想法,血緣有時候是一種非常野蠻的力量,控制著人的行為、思考、生命、性格,這些加起來,就決定了一個人會走怎樣的路,會成為怎樣的人,會怎樣行事。嚴歌苓為什么會成為嚴歌苓,這就是她為什么會對祖父好奇的因由。
通常來說,女性作家都喜歡描寫愛情,嚴歌苓尤擅之。《陸犯焉識》完全可以說是,以那個苦難時代為背景的愛情小說。發生在陸焉識身上的愛情故事,很像嚴歌苓的另一本著作《扶桑》。“他把妻子當成一個監獄,當成一把鎖。后來他真正失去了自由,成了犯人,再回想過去,才幡然悔悟。等他被釋放了,回到家中之后,他又覺得自己失去了自由。他總是在自己的精神里陷入監獄。”
《陸犯焉識》是怎樣一部小說?曲折的愛情?多舛的人生?一個時代的側影?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嚴歌苓說她很像自己的祖父,性格溫順,但內心非常倔強,外在和內里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格,長期在角逐、掙扎。嚴歌苓認為《陸犯焉識》其實是一部關于心靈自由的小說,是一部關于知識分子命運和精神世界的小說。
《歸來》里,張藝謀拍了個簡約的愛情故事
《陸犯焉識》有40萬字,而電影《歸來》只有僅僅111分鐘,與其說電影改編自原著,不如說電影是原著的刪減版,實際上《歸來》只選取了小說最后30頁的內容。
對于影片的文革背景,《歸來》沒有回避,但也沒做過多糾纏。主人公陸焉識扭曲的命運并不是影片描寫重點,張藝謀這次講的是一個愛情故事。
原著小說時間跨度相當長,男主角陸焉識與女主角馮婉喻相識于民國,并且共同生活了很長時間。之后,苦難的時代來臨,陸焉識被殘酷地“改造”,繼而發配大西北。
而電影《歸來》展現的則是被打成反革命的陸焉識在大西北勞改20年之后,回到家中,妻子馮婉瑜卻因失憶而認不出他的故事。原著中陸焉識被打倒的原因以及苦難年代的殘酷遭遇、兒媳等人物的故事等牽扯的時代背景和刺痛人心的情節,在電影中卻不曾涉及。電影如此刪減,引起“原著黨”不滿,甚至是一些影評人的質疑。
但嚴歌苓倒是十分寬容,日前接受媒體采訪時,她還公開表達了她的滿意態度,形容電影是原著的抽象化,就像“一滴水見太陽”。甚至自曝,雖然故事早已爛熟于心,“但看到電影劇本時還是哭得要命”。嚴歌苓還認為,電影改編小說,肯定是導演根據小說得到的靈感重新創作的故事,往往堅持還原原著的電影都不怎么成功。
有評論說張藝謀《歸來》是他今年文藝電影中做減法最為極致的一部,人物背景、情節沖突交待極少,這種拍法很大程度上減少了煽情的出現,難怪電影局對《歸來》給出的評價說:“影片帶來深沉的震撼,是生活減法的極致。”
不過減法到極致的《歸來》實際上對演員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也因此,11日多地點映場《歸來》之后,有一種評論說,鞏俐、陳道明兩位戲骨是《歸來》成為極簡派愛情電影得以成立的最大原因。雖然跟小說中的描寫相比,兩人的故事已經少了很多,但兩位演員的精準表演足以令人相信片中這對患難夫妻相愛極深。
而最讓嚴歌苓感動的是,女主角馮婉喻出場時便已經失憶,往昔所有美好只通過鏡頭展現給觀眾,馮婉喻早已忘卻了,“你會想,如果她能回憶起往昔,那該是有多好。”
電影的改編選擇了情感核心
《陸犯焉識》使用大量的史實作為寫作背景,涵蓋豐富,而陸焉識又是一個命途多舛的知識分子,則引發了人們對于那個年代不公正的痛恨和批判。實際上,嚴歌苓寫作《陸犯焉識》的初衷,并無意揭示苦難和不公。
《陸犯焉識》被視作嚴歌苓“顛覆性轉型之作”,語言風格輕松幽默,顛覆的是敘述方式。嚴歌苓曾告訴記者,她在書中使用了一種“非常主觀且自由”的寫法。該書其實并不是祖父的故事,而是通過孫女,也就是“我”精神上的消化系統進行消化后,告訴讀者的祖父的故事,而“我”用了一種打趣的方式來同情他們。
嚴歌苓說,現在的人,包括她自己,對接受一段正兒八經的苦難是比較抗拒的。這個故事固然沉重,但她不愿意講起來還那么沉重。
另外,嚴歌苓認為,如果按照原著展開的更深一些、故事延伸的更長一些,拍個上下集或者拍個三集,把小說所有內容都拍了,就無可回避原著的大主題—知識分子情感的自由,心靈的自由,“這不是一個電影可以完成的。”嚴歌苓說。
談及目前已經看過影片的媒體對該片的集中討論—電影是否對原著的刪減過多,原本可以拍成史詩,最終卻只是一出折子戲?嚴歌苓力挺張藝謀,在她看來,給出這種評價的人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長篇的含量本身意義就非常多元,一個導演不能有這么多元的意義放在電影里,會把一個電影搞亂了。電影要很單純,故事情感都要很單純。”嚴歌苓說。很多網友也持相似意見,“苦難、悲痛都已經被拍爛了,我們不要史詩,要單純”。
文藝界一直有一種“過度解讀”的趨勢,但凡是名家創作,都要試圖找尋其中蘊含的深刻意義。早在《陸犯焉識》出版之時,就被評論為“政治和人生的交響曲”,“陸焉識的人生見證了那個大時代的政治背景”等等。嚴歌苓一樣的不以為然,她告訴記者,自己并不想去寫什么大時代,“我不是一個男作家,我對什么時代大背景不是很感興趣,但也沒有辦法,寫我祖父曲折的一生,必須要寫那一代人不可擺脫的大環境,一個政治的大環境。只能說,我寫的人反映了那個時代的大環境。”寫血脈相連的祖父是真,寫大時代只是順帶。
而電影《歸來》其實也是這樣,表現單純愛情是真,反映大時代只是順帶。
嚴歌苓說,其實人活到最后是活一份情感,情感是對你所有價值的一種承認。一個人能夠跟你相守到底,就是對你價值觀的認同,只有對整個人全盤接受才能夠跟他相守到底。那么電影用情感來囊括一切,應該說是最最準確的。
小說最后,陸焉識經過了一場浩劫終于真正愛上了馮婉喻,那種唏噓,那種哀嘆,而這正是《歸來》要詮釋的。
難怪,當《歸來》點映后,有人說不習慣影片節奏緩慢、平淡敘事,張藝謀立即反駁說:“你的觀影習慣不能只停在一個層面上,看電影沒耐心,因為看太多商業片,被好萊塢控制了。我覺得這部電影的情節不需要再激烈,我當然有辦法讓它更激烈,但它不是那種類型的電影,它就是要娓娓道來。”
不離不棄的陪伴,《歸來》當然需要娓娓道來。
(文/李卿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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