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0年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地震摧毀了青海省民和縣喇家村,緊隨其后的洪水又將村莊長埋于地下。若干年后,考古學家打開喇家遺址的時光封印,發現一只翻扣在地的籃紋紅陶碗,掀開陶碗,只見一根寬約3毫米、長約50厘米的線條卷曲纏繞在一起。這是目前發現的世界最古老的面條,也是面條起源于中國的明證。
或粗,或細,或圓,或扁,面條的形態如此多樣;可煮,可蒸,可炒,可燴,面條的烹飪手法尤其豐富。亙古以來,面條,這種富含淀粉和蛋白質的高熱量食物,既滿足了百姓果腹的基本需求,又成全了敏感善變的挑剔味蕾。
清代李漁在《閑情偶寄》中說:“南人飯米,北人飯面,常也。”水稻與小麥主產區的分界線,大致劃開了中國人主食的范圍。然而,安徽卻是個例外。
地跨南北、襟連東西的地理優勢,讓江淮兒女的餐桌格外豐盛。面條,不僅是淮北餐桌的專屬美食,而且是江南百姓的心頭所好。
一碗湯面,萬家煙火。一代又一代江淮兒女接受自然的無私饋贈,經過無數勤勞雙手傳承,創造出一道道厚植親情鄉愁的面食,形成豐富多樣的舌尖味道。(記者 張理想)
界首雜糧面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扎根鄉土、就地取材是面條自帶的獨特氣質。
雜糧是物質匱乏的時代寫照,也是百姓果腹的必要補充。在現代農業尚未推廣普及的年代,較低的小麥產量無法滿足家家戶戶對精細面粉的需求,亮白養眼、香滑爽口的面條是改善生活和招待客人的主要美食之一,黃豆、高粱等粗糧摻上少量小麥磨出的雜糧面則是尋常百姓、萬家煙火的主角。
時光荏苒,物換星移。隨著生活水平的提高和對營養均衡的需求,野蔌粗糧反客為主,成為餐桌上的貴賓,雜糧面終于等來了自己的高光時刻。
較多保留的麩質,讓雜糧粉略呈灰色,加水揉和成的面團則微微泛紅。在長長的搟面杖反復搟壓下,面團攤開胸懷,徹底“躺平”成一張薄薄的面皮。順著一個方向,面皮折疊幾次,切成均勻粗細的苗條后,下入沸騰的熱鍋。沒有干菜的雜糧面不會輕易釋放潛藏的鄉土滋味,或芝麻葉,或紅薯葉,或干豆角,同一片土地生長的野味更容易在同一口鍋里相親相愛。
盛到碗里的雜糧面,湯是稠糊糊的,面是紅亮亮的,潛伏在湯與面中的干菜散發著野性的味道。連面帶菜,一筷子扒拉入口,田野里彌漫的各種香醇便瞬間充盈了整個口腔。
阜陽格拉條
一個不想當美食家的書畫家不是一個好的文學家,這話用在蘇東坡身上再貼切不過。
相傳,蘇東坡在潁州任知州時,與當地文人白某意趣相投,皆愛美食。一日,白某將面團放入開有若干小孔的凹槽,然后用力擠壓出面條,沸水入煮撈出,再拌以佐料,頓時香味四溢。蘇東坡食欲大開,遂問面條何名。白某一時語塞,只道“擱拉擱拉(方言‘攪拌’之意)”。蘇東坡恍然大悟:“原來‘格拉’是也!”
當然,和很多與蘇東坡有關的美食傳說一樣,這則傳播頗廣的故事無從稽考,雖是為營銷造勢的杜撰,卻巧妙地將“格拉”與方言“擱拉”聯系在一起,解釋了阜陽格拉條的由來。
事實上,格拉條做法和擱拉扯不上關系,與黃河流域歷史悠久的饸饹卻異曲同工。“格拉”音近饸饹,更像饸饹在口口相傳過程中的訛寫。在鐵鍋上架設面條機床,借助杠桿原理擠壓硬氣的面團,一根根筋道粗壯的面條便從孔洞中直接下入沸水。煮熟的面條色澤金黃,淋上芝麻醬,搭配豆芽菜,抓上一把皖西北特有的荊芥點睛,攪拌均勻即可享用,似乎又能尋得武漢熱干面的影子。
阜陽居南北交通要沖,人員往返便利,物資交流頻繁。百姓取南北面食之長,根據鄉土飲食習慣,創造融合饸饹做法與熱干面吃法的格拉條,倒也不足為奇。一碗格拉條,面條耐嚼,味兼南北,淮河兒女有容乃大、融會貫通的豪氣便在其中了。
太和板面
安徽西北部的人民直爽豁達,從來不掩飾對中原地區的親近感。
中原路、中原巷、中原賓館、中州廣場……行走皖西北,在一處處打下鮮明印記的地標里,人們說著字正腔圓的中原官話,聽著高亢激越的梆子戲。幾千年來,廣袤的平原水陸交通暢達,與中原乃至遙遠的絲綢之路進行著物質與文化的深度交流,深刻地影響著千家萬戶的廚房和餐桌。茴香、胡椒、芫荽、荊芥……西來的香料味道濃郁,給百姓味蕾帶來豐富且醇厚的層次感;煎、炒、蒸、炸……多樣的烹飪手法獨到,成就了甜咸適中、酸辣平衡的味覺享受。
名揚神州的太和板面,浸透著烹調文化碰撞與融合的味道。精選的各式香料與紅亮的辣椒倒進燒熱的牛油或羊油中炸制,將豐富多元的香味充分激發出來,融入動物油脂富含的飽和脂肪酸中,如此熱油最適合給切成碎塊的牛肉或羊肉做一次深入靈魂的洗禮。然后,連油帶肉加水燉煮,鮮辣濃郁的板面鹵湯令路人過而陶醉。
板面之名歸功于在案板上拉扯摔打的手法,一根粗壯面劑到一條扁平寬面的過程充滿著儀式感。緊實筋道的白亮寬面,澆上香醇的紅色鹵湯,搭配綠盈盈的青菜,美味的面食注定養眼。
在中國十大名面里,太和板面必有一席之地。勤勞的太和人將小小的板面館開到全國各地,傳播浸潤江淮骨髓的美食文化,更支撐起一個個平凡而溫馨的家。
馬廠羊肉面
全椒是名副其實的“千年古縣”。春秋時,楚國設椒邑,后為全氏居住,故名“全椒”。西漢,開始設全椒縣。江淮分水嶺附近,小麥水稻皆宜生長,北方食面、南方食米的飲食習慣在這里和諧共生。
馬廠,聞其名便會不由得聯想到歷史上的軍鎮。事實亦是如此,明代此地水草豐茂,為一方飼養、訓練軍馬的重鎮。幾百年后,連綿丘陵不再跑馬,健碩肥嫩的山羊成為面食的揚名搭檔。
冬季寒冷,最宜食羊肉。精選作料和羊肉一起燉煮,去其膻腥之味,成就一鍋湯白肉爛的羊肉羹,冷卻之后結成羊膏,然后切成透亮的薄片。沙缽燒水,烹煮細細的面條,加入切片羊膏,再抓上一把香菜、菠菜按進沸騰的面湯,即可端上桌案。
馬廠羊肉面,湯鮮、肉香、面糯。挑起面條,沙缽的余溫還在鼓動面湯咕咕地冒泡。在冰雪肆虐的天氣里,一碗面下肚,大汗淋漓,僵硬的四肢頓感萬分舒暢。
相傳,明代思想家王陽明任南太仆寺少卿時,曾帶領仆從到全椒馬廠巡察馬政,享用羊肉面后,頓時寒袪身暖,贊不絕口。
肥東泥鰍面
民諺有云,“天上的斑鳩、地下的泥鰍”,對兩種野味營養價值和美妙口感不吝贊美。
江淮之間溝渠縱橫,水產資源富集。肥東泥鰍,肉質細嫩、味道香濃、價格低廉,是普通家庭都能享用的尋常美味;竹塘社區手工掛面,能經久煮、入口綿軟,是遠近聞名的縣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泥鰍搭配掛面,肥東兩個知名特產相得益彰,彼此獨有的風味更能相互成全。
處理好的泥鰍焯水,加上蔥、姜、辣椒爆炒,去其腥味,然后倒入高湯燉煮。手工掛面下入沸水煮熟撈出,放入泥鰍湯中,再撒上些許蔥花,一碗泥鰍面便端上桌案。合肥一帶湯面,嗜咸、好辣、喜湯濃,就像廚師不小心打翻了鹽罐子、辣碗子、醬油瓶子,肥東泥鰍面可謂其中代表。
一個人口味偏好的形成,歸根結底源自幼時的熏陶。尋常巷陌里飄散出的煙火氣,斑駁餐桌上端出的下飯菜,千百個日常倏忽而過,積累出獨屬舌尖的記憶。泥鰍面是根植肥東兒女心中的獨特風味,離開家鄉的游子總會念叨滑而不膩的肉香、綿中有勁的面味。
蕪湖蝦籽面
在一眾安徽湯面家族里,蕪湖蝦籽面絕對是個另類。
簡潔利索的手法,令人感嘆江城日常的簡約素樸之美。沸水煮熟細面,澆上豬骨湯,撒上干蝦籽,再捏一小撮蔥花末,就成了。
據說蝦籽面屬于徽菜系,但其卻未沾染半分濃油、赤醬、重鹽的傳統習氣。骨湯清澈,蝦籽飽滿,面條細膩,蔥花青翠,蝦籽面端到面前,令人不忍動筷,生怕攪動了那一碗清新。
想來蕪湖地近蘇杭,揚帆而東,便可一覽江南繁華,習來一身文氣。蝦籽面,是否也從湯清味鮮的蘇式湯面那里尋得些許靈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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